桃花马上请长缨

葱饼一生吹。
文法李丞相斯,武效陆都督炳。
修齐治平首推朱棣。

惊梦(一)

【chapter1】

      朱厚熜拼命往前跑着,气喘吁吁。

      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。他分明记得晚间在翊坤宫歇下了,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女子靠近的环佩声;然而进来的并非端妃曹洛莹,却是几个手持黄绫的陌生宫婢。他刚想开口问话,为首的那人就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,而后一众女子蜂拥而上,按手的按手压脚的压脚,竟是要用那黄绫将他生生勒死。幸而黄绫结成了死扣,一时间没能要了他的命去;不料逆婢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,居然纷纷拔下发间的簪钗刺向他的下体。他目眦欲裂死命挣扎,好容易脱离了束缚,连忙逃离寝殿;可逆婢犹不死心地在后面追赶,他急呼救驾却无人应答,唯有沿着长长的甬道孤身逃窜。

      是了,一定是在做梦。朱厚熜一边跑一边想。这太荒谬了,宫规严厉,寝殿内怎会出现大胆弑君的婢子,宫门外又如何能没有昼夜巡逻的锦衣。

      可若说是梦,这也太真实了。抬手抚上颈间,勒痕犹在;低头看向胯部,血迹点点。他无法从这噩梦中醒来,恐惧极了,只能忍着剧痛向前跑。

      他跑呀,跑呀,他觉得自己就要精疲力尽了。就在这时,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扇门。

      天不亡我,看尔等逆婢能奈朕何!朱厚熜心下大喜,急忙上赶几步进去把门反锁了,长舒一口气。

 

【chapter2】

      陆炳觉得心里面不踏实。

      他今日不当值,故而也少见的回府很早。可不知为什么,右眼皮一顿一顿地跳个不停,仿佛有什么祸事就要发生似的。

      知他难得早归,温惠的妻亲手备了晚膳,饭香四溢间两个混小子早已按捺不住食指大动;陆炳却有些食不知味,倒像是有根线串通了心脏跟眼皮一般,上上下下牵连出重如擂石的鼓点。

      勉强扒了几口饭,终是忍不住撂下筷子起身。妻儿惶惑地望过来,他只能歉疚一叹:“镇抚司衙门里恐有要事,我去看一看,尽量……早点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打马进得宫门,他第一个就赶去了乾清宫,然而那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却并不在里面。可巧黄锦刚下了值出来遇上,他连忙抓住打听。

     “黄公公也不当值么?可知圣驾往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 “小侄时坤病了,圣恩浩荡特许咱家提前下值去太医院请个人往家去看诊,皇爷自去了翊坤宫曹娘娘处,现下约莫用过膳要歇了。”

      已是戌时,宫苑四处都次第上了灯,各处的都人、侍卫皆按部就班,双双对对趋庭而过。陆炳似是松了口气,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有些不痛快,只觉得留宫也不是,回府也不是,此刻孤零零一人站在玉阶丹陛之下,倒无端尴尬起来。

      罢了,不若真去镇抚司衙门里静静心,总好过带着情绪家去。陆炳这样想着,也便垂头丧气地牵了马出西安门去了。

 

【chapter3】 

      朱厚熜背靠门板歇着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门内的一切。

      风暖鸟声碎,日高花影重。庭院深深,倒是个极幽静的所在。看样子,这里约莫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园子罢。只不远处层峦叠翠的一垒,细看虽是太湖贡石堆砌的,其形貌竟也巍峨奇丽,仿佛真是天工鬼斧造化的一般。

      已是入冬时节,那山石之后却疏斜出一枝桃花来,真可谓奇哉怪也。皇帝见此也来了兴致,踱步往山后寻那桃花的所在。

      时有满园春色,出山而夭者仅是万花丛里的一枝——转过山后原是蓁蓁郁郁的一整个桃林,其中一棵杂株也无,目之所及只有灼灼的一片缤纷。

      事出反常必有妖。朱厚熜诧异极了,一时间好奇心上头又促着双腿疾行向前,竟不自觉步入了山林深处。山路奇狭,只容得一人通过,山口处倒隐约有亮光透出;再走近些,还仿佛有渺渺的乐声传来。

      山门洞开,门庭上方正悬着一块匾。皇帝抬头看去,却是“列朝山藏”四个大字。门内布置有些像大内文渊阁的档库,满满都是齐齐码好籍册的架阁,各架分别以朝代名号作记,列为秦汉魏晋南北朝、隋唐五代宋金元等等。

      朱厚熜打眼一掠就盯住了标为“大明”的那架。只见该架共有十六层,自顶往下按洪武、建文、永乐、洪熙等标序依次放置,只数到十一层“嘉靖”为止,之后的五层却没有标识了。

      总序图说、方志纪略、备边军务、皇亲戚畹、名宦正册、名宦副册、名宦又册、宫御内监……目光逐一扫过“嘉靖”层排列整齐的书册,年轻的皇帝略一思索,伸手抽出了题为“名宦正册”的那一辑。

      说来也怪,国朝宦海浩瀚,为官者沉浮其中数以千计,可此一册翻来不过薄薄十来页纸,如何就能将满朝文武罗列其中?朱厚熜狐疑地展开第一页,只见正面乃是一首诗:

      死去元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同。

      江山百年一鞭法,国朝三代两文忠。

又翻过背面去看,却是一幅画,画上两把长弓,高挂在墙者弦松,委顿于地者柄折。

      皇帝敛目沉吟,这“万事九州”原是出自宋代陆放翁《示儿》的头二句,可“江山国朝”二句又要作何解?至于背后的画,则更是不知所谓了。

      再看下一页,也是一首七绝:

      奉始廷争议礼班,经年起落历三番。

      造衅香冠缘底事,西街血染祭边关。

背面也是一幅画:一只毛羽鲜丽的腊鸡被捆住双翅,脑袋还断在一边。

      这可愈发稀奇了。朱厚熜不明所以,继续往下看,又一首七绝:

      二十年来辨是非,绿章开处照廷闱。

      三公不及钤山景,鼠彘相逢大梦归。

画上则是高山深林,一段残碑,一只豁口的破碗。

      再往后看还是七绝:

      勘破三公景不长,绯衣顿改旧朝装。

      娇儿散落家田尽,犹笑当年探花郎。

背面画有一段几无瑕疵的汉白玉石阶,只是阶上被踩出了两行泥脚印,颇有些煞风景。

      而后又有诗云:

      番草偏由世外来,都知爱慕此生才。

      一从二令三人木,哭向青宫事更哀。

背后是一仙株异草,却有一头山羊在旁齐根啃断。

      后又有诗云:

      才自精明志自高,难为翰墨运偏消。

      蓟辽宣大烽烟望,两殿台阁一梦遥。

其后画一山羊,腰缠玉带,角抵殿门,而门犹未开。

      后又有诗云:

      恩由竹马认君初,分明荣宠后来无。

      多情圣主长牵念,怎奈新朝破旧福。

背面有高烛一双,其一却从中折断,惟余一汪红泪。

      后又有诗云:

      忠国忠道固忠君,祭坛分付必躬行。

      今生暂看荣恩盛,输却王公身后名。

背面画一坟茔碑刻,只碑面上的官职姓名被挖空不见。

      后又有诗云:

      楼外楼高山外山,孝悌公子意难安。

      二十四载空相妒,枉与他人作笑谈。

背面一塘浊水,一朵白莲亭亭出于泥淖之上。

      后又四句诗道:

      平倭沿海位最尊,相门出镇拜军门。

      宝剑短折英魂葬,回首辩诬认汝贞。

画中一把宝剑半埋入土,露在外面的剑柄被枷锁层层缠锢。

      最末页也是四句:

      不愿封侯愿海平,北虏南倭两肃清。

      知音凋敝无人问,潦倒残生独自倾。

画中一杆生锈的狼筅,枪头挂一面脆裂的藤牌。

 

      朱厚熜还欲再看另册,忽而脑后一声雷霆乍响:

     “此太虚禁地,兀那俗人安敢放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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